刀断水

杂食党什么都吃一点。
20年五月底加入罗德岛,棘刺激推,普瑞赛斯我老婆,崔金后进阶成残党
我永远喜欢明凯

【叶黄】红尘客栈

不能摸的猫咪:

旧文


斗神脱下了他的铠甲




>>>




快马在江湖里厮杀


无非是名跟利放不下


心中有江山的人岂能快意潇洒


 


兵出鞘,刀光剑影。


黄少天奋力挥剑杀敌,名剑冰雨在他手里几下翻转,剑气划破虚空,直指来人胸、颈二处,招招要害。所到之处,溅起道道血花,沾在他的脸颊上,宛若妖娆煽情的壁画,刀削一般冷峻。


“区区雕虫小技!嘉世已经没人了吗,叶修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竟只派了你们这些货色!”


黄少天横剑挺身,一声冷笑,竟是不进反退,冲进敌方阵营,反手又杀三两人。


“呸!”领头的黑衣人朝他吐一口唾沫,黄少天神色不变,抬手拿冰雨挡了。只是劲道之大,连整条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那领头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幕,他哈哈大笑道:“好你个黄少天!难为你自诩剑圣,却还不是敌不过我百十兄弟!剑术再高超又如何,如今你已身中数刀,能挺到现在也是奇迹,但你今日注定是要陨落在这里了!”他说着,挥挥手,前后又有几个黑衣人向黄少天扑去。


黄少天大骂:“刘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小人!有本事就不要拿以多胜少这档子事出来穷显摆!”


刘皓丝毫不以为耻,只是面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怨毒神色:“你别不服气,叶修他就有本事,不仅破了我的阵法,还损我几员大将!”


什么?叶修竟与自己人对上了?


黄少天一惊,心神摇曳之下腰侧不慎被长剑扫过。他躲避不及,这一着还是结结实实划伤了他的小腹。


但听刘皓桀桀怪笑:“今日在这里废了你,看你蓝雨日后还怎的和我嘉世争!”话未说完,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指挥众人齐上。


黄少天一急,脚步移形换影间落至另一处,仰起脖子朝刘皓开腔:“叶修怎么了?”


他没能等到回应,倒是身边有个黑衣人不屑地说了一句:“先管好你自己吧!”


黄少天怒极,左手化拳为掌,一掌击中那人膻中穴。随着那人倒飞出去,黄少天也咳出一口鲜血。


刘皓不以为意:“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黄少天冷笑:“强弩之末也够杀你一百次了。”


说完,被团团包围的黄少天灵活地变换身形,在众黑衣人身边穿插着。他并不急着挥剑杀敌,眼下此刻,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身处外围的刘皓看着游鱼一般久攻不下的黄少天,神色渐渐转冷。他缓缓举起手,向虚空一抓。


黄少天在敌人围作一团的圈内施展小轻功,左右交错间也在寻找出路。


有破绽!


黄少天屏息提神,挥舞着手里的长剑冲向包围圈,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


……他们有队形?队形在变动!


是陷阱!


但黄少天怡然不惧,昂首直上——他是谁?他是剑圣,他是蓝雨二当家,他是天下第一剑客,他是冷酷无情的机会主义者,他是危难时刻连自家大当家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他是黄少天——


机会只有一瞬。


没有机会他也会制造机会,何况对手为他制造的机会他焉有不受之理?


意识到那是陷阱的黄少天没有丝毫停顿,冰雨高举,在密林之中折射出一道光芒——


也就是那一刻,他的腰间一软,身体仿若腾空——


还有后着?!


真是小看了刘皓……黄少天咬了咬嘴唇,心思百转千回,动作却比这更快,他手里握着剑柄狠狠击向后方——


却被轻松挡下。


“你心率不稳,自己调整。”


耳畔,有个熟悉的声音向他呵着热气。


那人原是骑着骏马而来,一路横冲直撞把他从混战场上捞出来,搁在了自己身前。


马儿似乎极通人性。那人只一安置好了他,一手轻轻握住缰绳,一手拍拍马儿的脑袋,那马儿便一声低鸣,绝尘而去。


黄少天待内力稍有恢复便开始发难。


太熟悉,哪怕不回头他也知道后面那人是谁。


“叶修你三番四次坏我好事,此次掳我又想作甚!我堂堂剑圣也不是你斗神能折辱的!”


叶修却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着,双腿一夹马肚,马儿跑得更快了。


黄少天却是不依不饶,他微微侧过头,狠狠盯着叶修,冰雨剑也架上了他的颈项。黄少天的一双眼睛里尽是逼人的寒气:


“叶修你说,可是你派人截断了我与蓝雨的汇合?其他人可是落入你手了!”


叶修终于开口了,含着低低的,沙哑的,无奈与自嘲的浅浅笑意,只他不知道这笑意是否还能浸入心底。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年头难得想做一次好事未免太麻烦……小剑圣劳烦你把你的冰雨让让,刀剑无眼,现下我若是伤了,还有谁能护你周全?吁——”


长剑将要没入血肉,叶修不得不勒住缰绳。他一直在安抚马儿的手空出来环过黄少天,头颅埋进他的颈窝,冰雨剑也顺势滑落下去。他说出来的话闷闷的,像是朝他的肩窝里呵气,酥酥的,痒痒的。


黄少天知道他定是情绪低落,否则绝不会这般不自知地低下了头。


哪怕只是累了倦了,哪怕偏是让他看不得。


他说:“我事先并不知道嘉世会有此大动作。我若是知晓,势必亲自走一趟蓝雨拜访你们大当家。”


他说:“好了,莫再多言,别是扯着伤口。你且待我寻一处安身之地,身子养好了,是留是走自是由你。”


黄少天想说谁稀罕你救我谁稀罕你养我,但是张了张口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说,是留是走自是由你。


 


破败的酒招旗猎猎作响,迎风萧萧。


叶修一路无话,黄少天则是不知该说什么话。


他翻身下马,一只手扣在黄少天的腰眼处,不怎么客气地把他夹在腋下,一手执着缰绳,牵引马儿向着这处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客栈里头走去。


黄少天怕牵动伤口不敢有大动作,但也左扭右扭个不消停。他口中恨恨道:“叶修你别拿我当小孩子哄,我早就成年了!你这动作……”


……太耻了。


反应过来的黄少天把脑袋深深地埋下去,虽然原本叶修也看不到。


叶修的动作很轻,却也不容挣脱。


“我长你一轮,就算当不了你爹爹,做个兄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不紧不慢地走,推开几个残破不堪的木门,进了这客栈后院。后院竟是一座小小的庭院,虽是荒凉,却也好过前头行将就木的客栈。


黄少天听了这话却仿佛被刺了一下,反应尤为激烈:


“我才不要你这种哥哥!”


叶修眉眼不抬,神色动也未动,就这么夹着闹腾的黄少天引马儿进了后院的草房,再夹着愈演愈烈愈是掉不下地的黄少天进了一间厢房。


“这里的东西真是一点儿没变。”黄少天突然开口。


叶修顿了一下,把他放到房内榻上,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小心而仔细地挑开伤口处的布料,撕开布帛。力道不重,却也没有刻意放得轻柔。黄少天暗自咬牙隐忍,鼻尖薄薄的绒毛上沁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你和嘉世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黄少天如是问道。


叶修停下了动作,抬头看他。


 


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东篱下


闲云野鹤古刹


 


十五岁那年,黄少天第一次见到叶修。


叶修长了他一轮,自打他走进他的生命伊始,便是错过了他二十七年的岁月。


在之后划清界限的日子里,黄少天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作如是想,抱着一颗复杂难名的心,或许带了那么点儿愤恚。但在当时,叶修的形容就已经是如石碑一般一刀一下凿刻进他的心里,清晰如昨日。


叶修懒懒散散地坐在那儿,没什么样子,捏着一小茶杯,把玩着,目光转向他的时候正呷一口清茗,云淡风轻的眼眸中溢出点点餍足的笑意。他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节骨分明,指尖捏着那小小的茶杯,打着圈儿转。他年岁不大,却也不似黄少天这般少年模样,褪去了青涩的年少懵懂,几丝成熟的韵味沉淀在眼底,偏偏又有几分掩不去又似不屑去掩饰的锐气,逼人得紧,看上去既凌厉又温和。


真是个矛盾的人。


那一刻,黄少天甚至忘记了自己满身的累累伤痕。


他是被魏老大丢进这小村落里来的,带着一身伤。当然,没什么大伤口,而魏琛也不比他少狼狈几分。毕竟黄少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魏琛也不会在那么个乱局中一眼看出黄少天根骨奇佳。一老一小风尘仆仆地在日落之前赶来了这里,天黑之前总算是住进了这地儿里唯一的一家无名客栈。


黄少天就是在那客栈二楼的窗口见着叶修的,那人支着一条腿坐在窗梁上,半边身子露在外边,挺随性潇洒的样儿。


没能再看上一眼,他就被魏琛一把扯进客栈一顿胡吃海喝。


魏琛嚼着一大块肉嘴里还不消停,装模作样地批评他:“你看看你这黄毛小子,搞得一身是伤让老夫怎么好带你回蓝雨?”


黄少天一面在桌上风卷残云似的扫荡,一面翻翻白眼:“为老不修的老小子,小爷这一身是谁伤的?”


魏琛还挺嘚瑟:“要不是老子一马当先打得你没个还手之力,哪能这么快就把你小子收入麾下?”


黄少天忒不屑:“你一个老家伙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魏琛哈哈大笑:“臭小子,你以后跟着老夫好好学好好练,迟早有我这一身本事!”


“喂……魏老大,你可是和我说好的,要收我做关门弟子的。”黄少天扒拉两口白米饭,一双眼睛却是偷偷向上瞟。


“那当然!”魏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豪气云天地干上了,“老夫连冰雨都送你了,还不就是看中你的根骨。不要让我失望啊,蓝雨黄少天!”


黄少天哼一声,只顾埋头吃饭,不过目光扫到酒菜旁摆着的那柄剑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酒足饭饱之后,魏琛嘴里叼了根竹签,心满意足地打个嗝儿:


“……不过,现在还不能带你回蓝雨。”


黄少天一听差点儿掀桌:“老家伙合着半天你玩儿我呢!”


“唉不是,你别急啊少天,听老人家把话说完。”魏琛连忙按住他,“你呢,得先在这儿把伤给养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是吧,等你活蹦乱跳了,老夫再来把你接回去。”


黄少天表示怀疑:“回蓝雨还不能养伤了?你是不想带我回去吧!”


魏琛则表示鄙夷:“你到底知道什么?蓝雨和微草这会儿正打个你死我活,这时候带你回去不是嫌命长了?”


黄少天原不是武林中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他一听这话倒乐了:“你不去打微草反而来抓我,你就不怕蓝雨出个什么好歹?”


魏琛暗自嘀咕着骂了几句没良心的小崽子。


说话间魏琛交了饭钱,领着黄少天上二楼,一边走又扭过头和黄少天说道:“反正呢,你就先在这边呆着,这里地方偏,一般人寻不到。没事的时候练练剑,保护好自己。”


黄少天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他是要一个人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破山沟沟里一呆就是三个月了,心里堵得慌。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一个声音插进了他们之间:


“老魏啊,能找到这里,真是为难你了。”


那时候黄少天还没什么本事,辨不出功力深厚,只觉得这人说话声音有些低,还有些哑,但一点儿不让人感觉不舒服。黄少天莫名想到一个人,刚才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


黄少天抬头,三两步跨上台阶,果然看到方才那人。


他和魏老大是旧识?黄少天暗忖。


魏琛见了那人,挺开心的,偏偏还装模作样地啐了一口,这才开口道:“老叶你行啊,找你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老夫跑断了腿。”


那人道:“你拖着一条断腿就是来砸场子的?”


魏琛大笑,一把拉过黄少天,献宝似的往那人面前凑:“瞧见了没?我新收的小徒弟,身手可好。”


那人左瞧又瞧,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就是你对待宝贝徒弟的方式?”


那就是叶修第一眼看到的黄少天。


他身上大小伤一堆,几日里来的打打杀杀和奔波让他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清明澄澈,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柄剑,盯着他看。


魏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要跳起来似的,梗着脖子嘴硬道:“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护短哪,藏着自家徒弟跟个老母鸡似的,臊不臊!咱蓝雨,硬汉路子纯爷们儿,不解释!”


“你居然把冰雨给了他?”不理他的插科打诨,叶修发现了重点,惊奇道,旋即又笑,“罢了,看来你这回是真打算好好教一个徒弟了——既然找上我,我能做什么?”


魏琛拍拍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哪要你做什么,也就照顾一下我这小徒弟呗。你知道我不能在这儿久留的,林杰那小子心黑得很,蓝雨还等着老夫坐镇呢。”


叶修没给他这糖衣炮弹唬住,也没嘲他没脸没皮,而是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单纯照顾?”


魏琛正正经经白他一眼:“不然怎么的?”


“我还真以为你是上心了——”叶修无奈,然后走两步到黄少天跟前,伸手摸摸他头顶杂乱的黑发,笑得有点儿小坏,“来,小子,叫哥哥。”


 


红尘客栈风似刀


骤雨落宿命敲


 


叶修的笑容总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他说:


“不错,我还以为你上来就会哭着闹着向我要你魏老大——哦不,现在应该是喻阁主?”


黄少天瞪他。


“这么多年,好歹是有些长进。”听口气像是在夸奖。


黄少天磨牙:“不多,也就五年。”


整整五年了啊。


叶修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真有这么久,又抿住唇,笑意压在嗓子里:“记得这么清楚呢?”


黄少天撇过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叶修给自己上药。


他的上半身已经全部暴露在空气中,不过天寒地冻的,叶修没让他受多久的凉,厢房的火坑里又燃着烧炭,药物很快就涂抹均匀,布条也紧跟着绕了上去。没多久,黄少天就被叶修裹成一个粽子,捂得严严实实。


叶修又拿着匕首,挑开黄少天的外裤,等他的手碰上黄少天的亵裤的时候,黄少天哑着嗓子开了口,声音甚至染上了一点哭腔:


“别……”


叶修抬眼望去,黄少天的眼角竟一点一点地红了。


叶修忽道:“我被嘉世丢了。”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丢了”就是清理门户。


黄少天一惊,嘴唇哆嗦两下,最后还是说:“求你了,你先出去一会儿,行吗。”


叶修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直到黄少天脸上终于出现恳求之色,他才把匕首斜插入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散落的黑发在黄少天眼前扫过,黄少天的指尖颤了颤,还是没有伸手去够。


“药都有,照顾好自己。”


说完,叶修轻轻带上了房门。


黄少天低下头,抖着手解开亵裤,却因为哆嗦得厉害,费了半天劲才能拉下裤子。他闭上眼睛,手掌覆上去。过了一会儿,房里飘荡着他好似痛苦的呻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在冰凉的地面上洇开一朵朵深色的花儿……


 


灯下叹红颜近晚霞


我说缘分呐一如参禅不说话


 


是夜,风也静。


叶修坐在窗梁上,支起一条腿,架着胳膊,半边身子露在外边。他偏头看着房内榻上睡得安稳的黄少天,不知怎的,突然间就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那个晚上。


那天,叶修第一眼见到魏琛和黄少天,就知道两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两人没半点儿自觉,吃大鱼大肉,还要了一坛酒。魏琛拿打打杀杀当家常便饭,身上带个三五刀伤已是习以为常,黄少天则仗着年轻身子骨好,也不拿自己到回事儿。但到了晚上,黄少天到底还是敌不过老油条魏琛,抱着简单处理过的疲惫的身子早早就睡了,留叶修和魏琛两个人在庭院里乘凉。


“什么乘凉,这大冷天的叫受凉!”叶修扯扯身上的单衣,不满。


魏琛也只裹了一件浴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了古铜色的胸膛,还有胸口处狰狞可怖的伤疤。


魏琛说:“老叶,我也不和你说这些虚的了。我就是一粗人,比不上你们这些弯弯绕绕花花肠子的,你肯定能看出来我打的主意。少天真的是我特别看好的一孩子,真的,特真。讲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把老骨头追了他跑,追着打,足足打了半个月,一边打还一边劝着,蓝溪阁的镇阁之宝都送出去了,这小子才算是肯入我蓝雨。我有心教他使剑,却又总怕不得要领,毁了他的根基——那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儿。”


叶修挑挑眉:“你这小算盘哐啷哐啷响啊老魏。给敌人带徒弟,你真当我闲的?你就不怕我把你这新收的小徒弟拐跑啊?”


魏琛不以为意:“你要是有本事,尽管这么着。”


叶修惊讶:“这么自信?”


魏琛苦笑:“哪能呢,他刚认我这个老大还没几天。要不是我实在没法子,怎么着也要先带着他到处溜达溜达培养感情再来找你啊。”


叶修半点儿不信他的鬼话:“冰雨剑说送就送,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魏琛突然站了起来,面对着叶修,挡住大半个月亮,叶修仰头也只能看到他的剪影,见不着表情。


“我们这一辈,你使的是矛,我用的是杖,吴雪峰气功御敌,韩文清一双铁掌……偏偏就是没有一个使剑的大成者。武林中人,就数你样样精通,你的见识要是能成就一个一代剑道宗师,我就是没了这小徒弟也没什么打紧。”


这回,叶修确信魏琛是笑了:“你就不想看么,那种百家争鸣的武林。”


——一定非常精彩。


“那也要看那孩子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叶修笑,起身,一拳砸向魏琛的肩膀。魏琛也笑了,两人默契地碰了一下拳头,架着胳膊齐齐转身,摇摇晃晃地回了屋子。


“好兄弟,推你一把。”叶修说。


 


任武林谁领风骚


我却只为你折腰


 


魏老大已经走了有一个多月了,但黄少天在这里还是睡得不那么安稳。


半夜里,他又醒了,迷迷糊糊地想去茅房解手。


路过中庭的时候,几片雪花落在他的脸上,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他这才注意到那里竟还有一个人。


是叶修。


雪是三天前就开始下的了,尽管一直都只是绒绒细雪,此刻也积了有厚厚一层。叶修只着一件单衣,赤着双脚踩在雪里,手里挥舞着一柄剑,和着风雪一道,竟是在舞剑。雪白的衣角翻飞着,赤裸的脚踝划出优美的线条,散落的长发飞扬。他手中的剑仿若划破长空,幽幽寒光一点一点洒落进黄少天的瞳仁里,一时间竟让他看得痴了。


气势恢宏,如破空而来。


等黄少天再回神,叶修已近在眼前。他的面庞像是镀上的一层金边,身上还有微微的薄汗。黄少天这才意识到,黎明已经悄悄到来。


叶修的眼底有醉人的笑意,唇角也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黄少天却听到了如暮春三月一样温柔的声音:


“可好看?”


叶修舞了一夜,而他也看了一夜。


没能再往下细想,黄少天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眼时,黄少天看了看窗外,细细碎碎的,飘起了雪花。


怎么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往事了呢……偏偏梦醒后还下起了雪,和五年前一个样。黄少天坐起身,双手插进头发里,自嘲地笑了。


结果那日叶修旨在寻求内功突破,感应天地自然,有内力护体,自然是不惧严寒。只有他,傻子似的为了看他站了一宿,穿得单薄,受了风寒,昏迷间就开始高烧不断。等终于折腾到病好了,冰雪也消融。


五年后再回首往事,黄少天这才想起,那一日叶修手中所舞的,分明是他的冰雨剑。记忆的匣子一旦打开,许多细小的回忆便一并涌上来。他想起他对这冰雨向来宝贝得很,唯独那一次,白日里叶修拿着他的剑指导示范给他看,之后就随手佩在了自己的腰间。黄少天只顾着和他比划拳脚,浑然忘了自己的宝剑。


黄少天静默了半晌,掀开被子,下地。


地面冰凉的触感让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墙角放着他的鹿绒靴。他抬脚走了两步,两腿却突然一软,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


 


檐下窗棂斜映枝桠


与你席地对坐饮茶


我以工笔画将你牢牢地记下


提笔不为风雅


 


修养了几日,黄少天总算能下地了,这次受伤尤为严重,伤及肺腑。不知叶修用了什么良药为他调理,虽然行动还有诸多不便,但到底是在慢慢好转。


他和叶修的交流依旧少得可怜。


等黄少天走出房门一看,竟是大晴的好天气。


叶修在靠着庭院的连廊那儿支了一张小桌子,此刻正盘膝坐着饮茶。


黄少天看了他一会儿,折身回了房间。再出来,手里已经握着冰雨剑了。他也不看叶修,自顾自走到中庭的空地,手腕灵活地挥舞着手中的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叶修呷一口清茶,眉眼低垂,声音清清淡淡的,辨不出喜怒,道:“你伤未大好,莫使内力。”


黄少天顿了一下,动作渐渐变得轻缓了。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叶修轻轻浅浅地开口:“少天,过来吧。”


黄少天僵了一下,慢慢地收招,一步一步走到叶修对面坐下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直想哭——


是有多久,这人再没这般唤过他了?


“我知你是个闲不住的,若是有晨练的习惯我也不拦你。只是你身上还带着伤,动作还是不能大了去。”叶修说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杯子挺大个儿,不是专门用来品茶的小小只,“喝一杯热茶暖暖胃,歇一歇我再带你去吃早点。”


黄少天两只手捧着那瓷杯,低着头呵气,小口啜饮着,一股暖流霎时间淌过他的四肢百骸,清淡却不苦涩的馨香在口腔弥漫——


“你……不是说你喜欢喝那种苦茶的吗?”黄少天抬头看他。


叶修挑了挑眉,也没往心里去,随口解释道:“你喝不惯呀。”


黄少天哦了一声,继续喝他的茶,不吭声了。


叶修看着他垂头的模样,突然说:“少天,你抬头,我给你画一幅画儿吧。”


“你还会画画?工笔还是写意啊?”黄少天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以后挺不屑地从鼻腔里哼一声。


叶修这下却是看清了他的眉目,弯了弯眉眼道:“水墨。”说着,抽开小桌的小方抽屉,竟是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水墨,工笔有之,写意有之。


“附庸风雅。”黄少天评价,不外乎说的是他的茶与画。


“我提笔可不是为了风雅。”


叶修不理会他一脸怀疑,取了一支狼毫,铺开生宣,也不看他,泼墨一般笔走龙飞。


黄少天看着叶修低头认真的模样,又瞅瞅手里见了底的瓷杯,面前的景物突然一阵变化,唯独眼前人没有变了分毫。


彼时叶修也是在连廊处支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摆着一壶刚刚烹好的新茶,小口品着,勾起唇角看着中庭空地处练剑的他。他独自耍了一阵,有些累了,便裹挟着一阵风落在了他对面,带着薄汗,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叶修也不恼,眼底尽是那股子醉人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明摆着心如擂鼓跳,还强装镇定,道:“这什么东西,真苦!”嫌弃倒是真的,他受不了那苦了吧唧的茶味儿。


叶修眨眨眼睛,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要命的温柔:“是吗,真可惜,我可喜欢这个品种了。”还煞有其事地叹一口气,谁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拎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佯作解释道:“解解口还是可以的。”耳廓却是渐渐红了。


黄少天记得自己后来嘴里一阵嘟嘟囔囔抱怨着苦茶,又风一样回到庭院里,一遍一遍磨练自己的剑法,耳畔还总是回荡着叶修云淡风轻的笑,久久不散。


没有再见的这五年里,他们蓝雨新上任的喻阁主也是个爱吃茶的。黄少天这才知道不论是他劈手夺了叶修的茶杯,还是直截了当地嫌弃这苦茶,亦或是拎着茶壶直接斟满,如此种种全是对茶道的大不敬,是相当怠慢无礼的行为。


喻文州对黄少天说过:“真正的好茶,你初入口时只觉得他苦涩难忍,但细细品过之后,你便能吃出其中的甘甜与清冽来。若是甫一入口,便只有清香与甜淡,那才是次品。”


结果五年过去,再次相见后,叶修更加过分,直接给了他一杯大大的瓷杯,茶也索性换了品种,任他喝个够。


“你怎么就不生气呢?”黄少天终于忍不住问。


“你指什么?”叶修似乎是在细细描摹他的五官,垂着眼睑,一派温和的神色。


“很多吧……”黄少天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是早就说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么?你还救我做什么?还因为救我和嘉世对上,有必要么?”却并不去提他为自己做的个中小事。


“我不是因为救你才和嘉世对上的,但我也不可能为了避免和嘉世对上而不去救一个人。”叶修说得有点绕人,好像故意不让黄少天听懂似的,“和一个小孩儿置气,我至于么?”


“嘭”的一声,黄少天拍桌而起,眼角泛着红,恶狠狠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眼角的猩红渐渐淡下去了,黄少天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坐回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叶修才是真的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语音语调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道:“这一笔画毁了,我回头再给你补一张。”方才黄少天的动作惊到他,手一抖,一条墨线就这样大喇喇地留在纸上,耀武扬威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叶修雷打不动的语气好似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黄少天再也忍不住,腾一下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剑出鞘恩怨了谁笑


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


 


叶修闯进去的时候,黄少天睡意正酣。


想到陪着他的那个人,他总能睡得很沉。


叶修一看熟睡的黄少天,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再说多余的话,他索性扯过一张薄毯,包起黄少天抱了他就跳窗而出。他的宝马早在下面接应,叶修把黄少天在怀里按牢了,一拉缰绳,马儿甩甩尾巴,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叶修粗略地检查了一下黄少天的衣物,发现他是和衣而睡,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时候,黄少天眉头皱了皱,鼻子里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他往叶修怀里蹭了蹭,这才睁开了眼。


“……老叶?”


明显是没睡醒的样子,叶修笃信。平常的黄少天,就像个闹了脾气的小孩儿似的,硬是要直呼他的名姓,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虽然这脾气闹得久了点,不过他要是还想继续别扭着,他也不介意继续包容下去。


反正么……


冰刀子似的冷风一个劲地往叶修怀里灌,黄少天打了个哆嗦,算是清醒过来。


“我靠干什么呢你!”黄少天吼。


这小子还有起床气呢?叶修哭笑不得,再把他往怀里紧了紧,道:“嘉世的人追过来了。”


听到嘉世二字,黄少天终于不那么迷糊。他有心想问叶修和嘉世到底有什么恩恩怨怨,但此刻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无奈只得作罢。


黄少天换了问题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嘉世怎么动作那么快,这么迅速就找上门来了?来了多少人?听这脚步声,雪太厚了不好分辨……唉我的娘喂得有三四十号人马了吧,他们还有人骑了马!”


黄少天没问叶修为什么不对嘉世的人动手,他不用问。如果换做是他的话,只怕宁愿横剑自刎也不愿伤了蓝雨一人,哪怕他是被他们合而攻之。


雪还在下,持续了七天七夜的大雪封山,风雪交加的档口让他们的行踪无可遮掩,为今之计,也唯有……


“嘉世的目标是我,你是因为我而无意间被牵扯进来的。眼下把你送到哪我都不放心,我连夜带你回蓝雨。”叶修说。


黄少天应了一声,把脑袋往后靠靠,枕在叶修肩上。知道了事情经过,黄少天放松下来,一放松,就又想睡了。


“我们在逃命唉,你也太悠哉了吧。”叶修看出他的想法,难得无语了一下,却还是把手环上他的腰,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一点。


黄少天突然问:“你是不是偷偷抱过我?”


“哪有。”叶修答得迅速,黄少天听完一颗心不上不下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复杂得很。只听他不急不慢地继续说:“我觉得我还是挺光明正大的啊?”


黄少天震惊了:“你抱过我?”


“就你杵雪地里染了风寒的那次,我给你捂了一晚上。”叶修说。


“那我怎么不知道?”黄少天问。


“我去给你端粥呢,哪知道你正好醒了。”叶修说完才反应过来,“等等你不知道?那你怎么会问我这个?”


……因为我记得你的味道啊,蠢。


黄少天不回答,把毛茸茸的脑袋蹭到叶修胸口。他还记得,那一夜,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身边总有丝丝淡香包裹着他,似乎有一双清凉的大手覆在他的额上,脊背也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就是这种舒缓的方式,渐渐安抚了他,让他安心,让他眷恋。


所以当他醒来发现房内空无一人的时候,浑身上下,连同整颗心房,都是冰凉的,刺骨的寒意。


他明明记得,或者内心深切期盼着,那在他身边萦绕不散的,是茶香。


“我的冰雨呢?你没故意把我的宝贝给落下吧?”黄少天阖上眼,又想起来这茬,坐起身。


“带着呢。”叶修说,猛地一拉缰绳,“坐稳了。”


马儿一头扎进茂密的树林里,几支羽箭落在了森林外围。


越过这片荒山野林,就是蓝雨的地界了。嘉世的人再怎么嚣张,也是不敢只身去挑衅的。


 


纵马疾驰了许久,叶修驾着马儿在林子里打了好几个圈儿,这才在一处小溪流处停下,稍作歇息。


他把黄少天抱下马,牵着马儿去溪边饮水。


黄少天抖抖身上的薄毯,扯下来搭在肩上,也凑到溪边洗把脸。


冬日的溪水冷得刺骨,上面还浮着几块碎冰。黄少天蹲下来,掬了一点水抹脸上,顿时感觉清醒了不少。正要起身,脚底突然麻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竟直直地一头栽进水里——


幸而叶修就在黄少天身边,眼见黄少天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出手抓住他,但还是让他吃了几大口冷水。


叶修几乎是瞬间就慌了神,连忙揪着薄毯的一角给黄少天擦拭。黄少天眨了眨眼,盯着叶修的脸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叶修不敢耽搁,连忙抱着黄少天上马,一夹马肚,玩儿命似的赶起路来。


果然,还没跑出林子,黄少天就开始发热,开始说起了胡话。到底还是染上了风寒。


叶修心下一凛,把他抱得更紧了。他一巴掌狠狠拍上马臀,马儿的速度又往上快了一层。


雪渐渐停了。


等终于到蓝雨,叶修赶不及一层一层通报上去,唯有硬闯。他劈手夺过守门弟子的剑,一路势如破竹,人人须避其锋芒,总算是在后山的凉亭里找到正在沏茶的喻文州。


喻文州见到直接闯入后山的叶修,吃了一惊,连忙迎上。等看到他怀里的黄少天,神色里多了一丝了然,吩咐身边侍卫把黄少天送到徐大夫那里。


“前辈请放心,景熙是我们蓝雨最好的医生,定能保少天无虞。”喻文州安慰叶修。


叶修点点头:“他是你们蓝雨的人,哪里有我这个外人插嘴的地方。但有一点还请你一定要记着,只待他伤势大好,否则决不可让他踏出蓝雨一步。”


如此交代完,叶修扯过缰绳,竟是直接就要离开了。


喻文州踌躇,还是上前一步喊住他:“前辈,少天只是小孩子心性,不懂事才会一直和你置气。他其实心里一直欢喜你。”


叶修翻身上马,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他,半晌道:“文州,明明和他一般大,你偏就是太懂事了。今日擅闯蓝雨实属无奈之举,我也只能在这里和你说一句对不起了。”


丢下最后一句话,他策马而奔,绝尘而去。


 


你泪如梨花洒满了纸上的天下


爱恨如写意山水画


 


黄少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五年前,却不是他和叶修开始的时候,真要算的话,恰好是结束的时候。


和叶修待久了,他似乎也染上了他懒洋洋的脾性,所以等魏琛带着蓝雨众部如约前来的时候,他竟有些不乐意了。他左右看看,没瞧见叶修,最后在大门那儿找到了他。


“老叶……”黄少天有些不舍地唤他,却被叶修身边的男子吸引了注意力,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叶修靠在门框上,依旧是懒懒散散地没个正经相儿,却又像是比和他一起的时候更轻松,更自在。他挺快活地笑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亮亮的。他面前的男子丰神如玉,锦衣玉袍跟个公子哥儿似的,身上有着儒雅的味道。


“哟,老吴也来啦!”魏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他是谁?”黄少天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干。


魏琛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嘉世的二把手吴雪峰嘛!这都不知道?”


“老叶……叶修是嘉世的人?”


魏琛翻白眼,不客气地损他:“嘉世斗神,叶修!孤陋寡闻了吧。”


他不知道叶修是斗神,一杆战矛打下的赫赫威名,但他知道嘉世是敌人,蓝雨的敌人。


“什么嘛,原来是敌人啊!”黄少天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


本来想说的话全被叶修和来人亲密的样子给堵了回去,黄少天甚至没和叶修说一句告别的话,就随魏老大回了蓝雨。


后来,听说斗神回到嘉世,整个嘉世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再后来……


叶修把魏琛斩落下马的时候,黄少天全身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他看着魏老大狼狈地坐在地上,他看着叶修牵走了魏老大的坐骑作为战利品,他看着叶修夺马而行,得胜而归……


他看着叶修骑着马,驾着马儿走到魏琛面前,居高临下地告诉他:“老魏,你是真老了,何必死死霸着这个位置不放呢?”


魏琛攥紧了拳头,嘴角还挂着一抹血渍。他抬头看他,居然还是笑着的,张扬的笑,狠戾的笑。


他说:“叶修,你狠。老子服气。”


——可是他不服气啊!


“老鬼!你怎么这么没用!你怎么这么废啊——”


黄少天双目赤红如血,直恨不得把那个人挫骨扬灰——


他要,他要——


“你怎么哭了?”旁边的喻文州突然轻轻开口。


黄少天摸了一把脸,满手的泪。


他竟然哭了?


“吊车尾的管好你自己吧!”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喻文州没理会他的态度,而是看着叶修带着两匹烈马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最终消失不见。


 


没人知道叶修和嘉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叶修是怎么处理的。只等到风声四起,人们这才知道,江湖之上,从此没有叶修。


黄少天醒来后从喻文州口中听到的就是这些。


喻文州说,叶修从此退出江湖,与嘉世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的冰雨呢?”他突然抬头看喻文州。


“在你房里。”喻文州说。


黄少天立马回头,取了挂在墙上的宝剑。


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一张折得细长的生宣落了下来。


“……就知道你把冰雨挂在马儿身上不安好心。”黄少天小声抱怨。


他捡起那张宣纸,静默了好久,才缓缓打开。


“啧,不伦不类。”黄少天评判,双手却越来越抖,越来越抖,直到再也抓不住这薄薄的一张纸片,眼睁睁地看它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画上的黄少天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名剑冰雨执在手中,眉目如星如剑,俊朗非凡,薄唇紧抿成一条缝,写意风流。隐而不发的模样把他伺机而动的风格刻画了个十足十的相像。


落下来的水渍洇开了一大片墨迹,模糊了画中黄少天冷峻的眉眼。


“……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吗。”


 


过荒村野桥寻世外古道


远离人间尘嚣


柳絮飘执子之手逍遥


 


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叶修抚上残破不堪的大门,叹息。


再赶回这里,夜已经很深了。


长时间不间断的奔波让他的身体十分疲惫,但他却睡意全无。


叶修一步步走向中庭,大氅、外衣、中衣一件一件脱落在地。直到最后,他只剩一件单衣,人也走到了中庭。


他手里握着的,还是从蓝雨弟子那儿抢来的剑。成色普通,质地粗略。


但是,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毕竟他连却邪都拱手送人了。


叶修抬手,用剑挽出了一个枪花,这才不急不缓地使出了起手式。


他在舞剑。


着一件单衣。


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只他一人。


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会再用心法护体。


等东方露出了白肚,晨曦遇上剑锋折射出耀眼的光,点点雪花飘落下来。


太阳雪啊。


叶修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剑气破开长空,划过片片雪花。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乌黑的长发静静地在青石板上铺散开来。


 


叶修笑了,他终于也尝了一回染上风寒的滋味。


嗯,滋味不好受。


好不容易把自己搬回房里,裹成粽子的叶修如是感叹。


躺在床上,脑袋烧得昏昏沉沉的,许多情绪都来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叶修盯着天花板,突然有点想笑,于是他就真的笑了起来,很纵情也很欢畅。


而立之年的人了,还像个热血上涌的毛头小子一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玩儿命似的发泄。


叶修突然想画点东西。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叶修一把掀起被子,赤着脚就下了地。


他在柜子里东翻西找,总算是翻出了一支粗笔,一方砚台。


没有纸啊。叶修蹙眉。


但他很快又笑了。哪要什么纸呢?


他拿毛笔蘸上墨汁,提笔就开始在墙壁上作画。他嫌毛笔太细,影响画面美观,索性直接拿了砚条往墙上抹。


泼墨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大开大合,恢弘大气,偏偏嘴角的弧度温柔得要命,也性感得要命。


好了。


叶修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他想写字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砚条,皱皱眉,把它放回去。走出房门,去把他丢在庭院的那把剑拾了回来。


握着剑,叶修龙飞凤舞地在他的画作旁题了两排大字。


入睡之前,叶修挺快活地思考着,既然已经退出了江湖,那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看看的呢?


 


天涯的尽头是风沙


红尘的故事叫牵挂


 


一个月后。


“阁主大人,我的伤势已经全部都好了。我再说一遍,让我出去!”黄少天冷冷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喻文州,警告道,“不然别怪我硬闯——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这是叶修前辈的意思。”喻文州很冷静。


“我说了我已经痊愈了!”黄少天吼。


喻文州叹息:“少天,你知道你去哪里能找到他吗?”


黄少天噎了一下,答不上来,神色却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喻文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那我也要先出去。”


 


“结果,到了最后,我也就只有这一处去处了。”黄少天抚上残破不堪的大门,自嘲。


他在这小小的后院慢悠悠地踱步,一间房一间房地看,一根柱一根柱地览,就是不看自己住过的那间房。


等到了最后,只剩下那间房没有走过了。


黄少天在房门口站定,闭上眼睛推开门走了进去。


再睁开眼,他就愣住了。


满室的壁画。


每一个都是黄少天。


每一个都和他手中的那副黄少天不一样。


有他泛舟的,有他吹箫的,有他皱着眉头练字的,有他赤着脚扑水的,甚至有他下田种地的……


黄少天连呼吸都不敢泄露一丝。


画中的每一个黄少天都在笑,开怀的,傻气的,天真无邪的,带点儿得意的。每一个都笑得特别好看,特别开心。


黄少天后退一步,脚步虚软地撞上了墙面。


脊背靠上的墙面凹凸不平,黄少天伸手一摸,是刻字。


他猛地转身,墙上的字便满满地占据了他的一双眼眸。


黄少天这下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留室内一壁清辉。


 


提笔不为风雅,而只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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